城楼上的惊鸟铃清脆作响，惹来阵阵馥郁芬芳。青年男女们打马城下过，惊起长长一道尘埃，正吃着瓜果的摊贩手上平添一层尘土。在笑着骂咧咧后，吆喝声次第而出，轻烟袅袅而出，和着城楼上的清亮，迎接新一日的春光。
春日多游会，游人多奔走。汗液相裹之间，是消不尽的欣喜。一场淋漓新雨过后，长安各街道分外清新，‘二月宴’如约而至。
今年二月宴上的公子小姐少了好一茬，都呼朋引伴地去参加文华公主其子于懿的生辰会了。
顾清景坐在于府前的小摊上，徐徐展开手中画卷，指尖无比珍视地划过画上之人。是清秀可人的少年，尚未跳脱出稚气，眉宇间却依稀可辨英气。微微上挑的眼锋透过画纸映在顾清景眸中，是她最最疼的侄儿之一。
坐了半盏茶时，有小厮打扮的人前来，默不作声地送上一封请柬后，再次不动声色般离开。顾清景将请柬翻来覆去地瞧了半天，在把近前清茶一饮而尽后，起身离开。
在她走后不久，有人于暗处出现，望着她的背影，双肩有一瞬的颤抖。
踏上新安街时，恍如隔世的感觉再次袭来，稍有不同的是，抬眼一望，尽头处的公主府大门不知关了多久。门口立着两名侍卫，严阵以待过往行人。
在书局里待了好一会儿，估摸着时辰差不多，顾清景将长发紧紧束起，怀揣着古籍挤过人群，在公主府前停下。门口已经大大小小地站了不少人，皆是锦衣加身，福态尽显，一双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前来赴宴之人，再上下打量一番，心中自有计较。
顾清景乍一眼望过去，熟人还挺多。就在场，被自己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就好几位了。更不用说静静站在一边，兀自成风景的方得跃了。其余人或许已经忘记自己，顾清景打包票，方得跃约莫一眼便可识得。
握了握怀中的画卷，顾清景歇下心思，转头去了平康坊。
顾清景没入人群之中时，方得跃轻抬眼皮，似是遥遥望了一眼。
百花邀月楼内生意也并不大好，顾清景坐在厢房之中，前头挂着给于懿的生辰画，旁侧挂着摇摇欲坠的铃铛。顾清景就这么看着画上的孩子，眼睛微微眯起，像是沉入回忆，美好到无法自拔。
直至窗外带起一阵清风，和着铃铛遥遥作响，顾清景双眸轻动，继而恢复清澈。
此番于长安并不能待上太久，支越江上的巨船在后日就要出发，顾清景原本想着接下几桩生意够自己在外周转，趁着于懿生辰也可见他一眼。
结果为了铃铛，几天下来挣得银子全部打了水漂。有方得跃在公主府外站着，顾清景又是半点不敢靠近。这么一趟下来，离开长安之时竟是一丝收获都未曾得到。
摸了摸怀中宋乔的银子，顾清景仍是满意地笑了笑，此番回来到底还是值得的。
难得安静，顾清景枕着手臂半躺于塌上，就着楼下的人潮与屋中的袅袅熏香就要睡去时，叩门之声轻轻响起。
规规矩矩的声音，让顾清景不由得看了过去。
只能透过屋门，瞧见一个朦胧的身影，且青天白日的，谁会主动来找自己。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，顾清景也不搭腔，只听着那头的动静。
像是在静谧的对峙中听着了轻笑声。顾清景一个鲤鱼打挺坐起，眼睛逡巡一圈后落到窗子上。
失算了，从此处一跃而下是汹涌人群，所面对的结局并不会比与屋外之人相见好到哪里去。
果断收起画像与惊鸟铃后，顾清景立在距离屋门半步之遥处，粗着嗓子道了句：“请进。”
来人似是一顿，手臂缓缓抬起，末了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，推开房门。
虽是昼亮白日，可顾清景看着眼前人，恍惚混沌之间竟然想起了与其在这座高楼中的初见。
那时的青年站在疏疏落落的火光下，近处是柔软款摆的纱幔，远处是调笑作乐的酒客。他在当空站着，半明半灭，卓然一气。
而此时的故人立在寥落的长廊之上，欢声与调笑统统没入沉静，纱幔款摆之间，满目依稀只有眼前人。
顾清景滞了有半瞬，想迈开步子，双腿却是动弹不得。想开口，却是不知从何说起。
“清景，你让我好找。”
柳未筠一身赤色袍子，仍旧是潇潇风姿，许是岁月经久打磨，静静立着时，周身气质愈发的沉稳。不再是虚虚浮浮的赤色，而是圆妥方正的昭昭明亮。
顾清景终是叹了一声，似是猜到什么，“我早该想到是你的。”
“原本瞧着挺白净的一姑娘，怎么现下看着黑瘦黑瘦的。”
顾清景：你这是在送命你知道吗？
可同时顾清景也知道，这是柳未筠所能想到的发泄情绪的最狠的一句话了。
待到关上厢房门，柳未筠离着顾清景又近了一步，“三年，如若不是此番，你要躲到什么时候？”
顾清景摇摇头，即使面庞已有黝黑，双眸仍然清亮：“在我看来这并不是躲，是自在。”
柳未筠反倒笑了，“牵绊至此，你竟还觉得是自在吗？”他再次逼近一步：“若是自在，何苦劳心劳神地带着铃铛。”
眼珠子转了一圈后，顾清景掏出囊中仅剩的银两：“三年前的欠账，先行归还这么多。”
柳未筠凝眼瞧着送过来的银钱，倒是真情实感地抿了抿嘴角：“若是寻常女子，现下我一番以身相许的言论便可，可是清景，我该怎么对你呢？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
顾清景看过去柳未筠似乎真的陷入迷惘的神情，自己也不由得低叹一声，“在此处谈论情爱真的过于诡异了。”
“风月之事风月之地谈，不是再好不过吗。”柳未筠面上出现逗弄般的神情，仿佛在欣赏抓耳挠腮想着逃脱却不得的窘迫。
见顾清景只是半低着头，抿着嘴，一语不发。柳未筠眸中闪过丝丝懊恼，末了他摇着头，笑道：“是我说话行事太鲁莽了。这次在长安待多久？”
顾清景想了想，想到怀中的惊鸟铃：“约莫要待上半月。”
话语完毕，她掏出惊鸟铃，清脆声响递至柳未筠跟前，“物归原主，不该在我这儿的。”
柳未筠只是笑：“我是该欣喜你始终带着它，还是该庆幸你始终对我的这份与旁人不同的疏离。清景，送出去的东西是不能还的，否则没了这点牵绊，我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。”
人声渐渐嘈杂起来，柳未筠听着门外的动静，终于有了点要离开的意思。顾清景长舒一口气后，只听得柳未筠道：“还有的半月的时间，挺好。”
在确定柳未筠已经彻底离开后，顾清景迅速收拾好行李，此时不走，更待何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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