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小姐,纪家出了事儿您知道么?”
锦英打开何乃之的信正要看,哪有心情理会纪家的事情。
“不知道,我也不想知道。”
“我听说纪家老爷西去了。这几天咱家也开始动静着,要去济南哭吊。”
听到这,锦英心里才一动。那小丫头又接着说:“从咱家去济南,柳泉是必经之地……小姐。”
当真?她觉得这是连老天都在帮她了。
“莺妹,你回去替我问问乃之,问他还有没有钱,买不买的起马车……”锦英一顿,接着就把耳朵上的两颗珍珠摘下来,递了出去,“叫他这两天务必买辆马车。”
门口的家丁听见屋里有说话声,敲了敲门,问道:“小姐你在干什么?”
“没死呢,问什么问!”
锦英吆喝一声,然后赶紧压低了声音冲小丫头说:“你先走吧,去把信给我送了把话说了,后天再来找我。一定再来!”
“小姐你放心,我后天再来。”
脚步声传来,是家丁往这边走过来了。
小丫头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煎饼,从窗户缝里给锦英塞进去,然后急急忙忙的走掉了。
锦英见了那煎饼,仿佛是看见了燕窝鲍鱼,狼吞虎咽的吃起来。
虽然里里外外琐碎的事情分了她一些精力去,但锦绣心里也是时时挂念着瑞峥的。
瑞峥这些天都在太夫人那里诵经,这天锦绣处理好了丧俗事务,就来后面的佛堂看他。他诵经也好,参佛也好。总比他前几天不说话的好。瑞峥自小不喜父亲,家里理解他的人除了瑞容,也就是太夫人。
像是要下雪,满园子常绿的松树被阴风吹的沙沙响,锦绣被嬷嬷领着进园子里去。
这园子她不常来。新婚时候来这里敬过酒,瑞棋有一回藏在这里闹别扭她来找过,再就是每年过年来请个安,来的次数,是一只手就数的出来的。
佛堂的大门常年敞开,远远的就看见太夫人盘腿坐在蒲团上诵经,攥着念珠敲木鱼。锦绣进去了就站在一旁等着她结束。
“是锦绣罢?”
“是我,奶奶。”
“来找瑞峥?”
“是,奶奶。”
太夫人虽说已年过古稀,但常年修佛清心寡欲,所以身子还是硬朗的。她睁开眼睛,招招手让锦绣过去,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下来。面对着面,太夫人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,才笑了。
“我从没仔细看过你的模样,今日好好瞧过了。等我有一天也撒手去了,也得经过你手。总得知道我有过你这么个孙媳妇儿才行。”
锦绣急忙开口:“奶奶不要这样说。”
“我不忌讳。死不死,是迟早的事,我也不大计较。只是我死了,你莫要办的这么隆重。我不好面子,也没有挂念,你就找个人在大明湖边上铲个坑,把我埋了就行。连棺木也莫要,知道么?”
这太夫人行事向来有她的怪处,虽不合情理,锦绣听了也不敢违背,只能点头答应。
见她答应,她就又闭上了眼睛。“去罢,瑞峥在这后面的草场。”说完,就又敲起了木鱼。
锦绣点个头站起来告辞。
走到了门口,那苍老的声音突然又响起:“你若不喜欢他,也不必将就,你若不愿再为纪家出力,也不必自责。纪家金贵了这么些年,要衰是谁也阻止不了的。你不能全都压在自己身上,纪家的人,尚有些骨气在。”
锦绣愣在门口,回头去看她,她却还是闭着眼睛的,木鱼也未停下。“梆梆梆梆”声音密密麻麻的。她那个样子,叫锦绣想到:在纪家,瑞峥不像他爹,与瑞容也不大像,简直就是个天外来客。现在看来,原来瑞峥是有些像他这个奶奶的。
要下雪了,乌云遮了阳光,佛堂人影都被抹上了一层青灰。
锦绣站在佛堂门口,面对着菩萨底下的人,诚心诚意:“我是纪家的人,奶奶。”
出了纪家的后门,又走了会儿,才看见瑞峥,
他自己一个人坐在一方大青石上面,那双大眼睛眯起来,让人看不见他的目光所指。衬着他前头那阴郁低洼的草场,衬着那乌云层叠的天空,他显得孤单了。他那么热闹的人,今时今日也变得孤单?
锦绣叫了他一声,他就“哎”了一声。声音比平常的,还要轻柔一些,没有回头,他只拍拍自己身边的石头,叫锦绣过去坐。大冬天的,锦绣屁股一挨着那冰冷的石板,就打了个哆嗦。她看一眼瑞峥,瑞峥在出神,并没发觉她冷。她只好自己裹紧了毛皮坎肩,与他坐着一起发愣。
天空的乌云一朵摞上一朵,仿佛波涛汹涌的海浪;雪化后,面前的白色草地上可以看见一块一块的枯草,那颜色发褐发黑,像是一个窟窿一个窟窿似的,要把人吞没。
那青灰的光线中,天更远云更厚地更大,人的灵魂也容易跑的很远。
现在,锦绣明明是和瑞峥并坐在家后面的一块青石板上,却让锦绣觉得两人仿佛穿过了无数山河,来到了塞外的荒原。除了天,除了地,就只有他和她。
记起在大明湖上,瑞峥问她,愿意和他一起浪迹天涯吗?现在这一刻,锦绣觉得自己是在天涯,逐浪而行。说不上来的虚无和飘渺,除了眼前的男人,她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。
她出了神。
后来,云被风吹着走,有条缝隙透出了一点儿白,然后越来越白,最后,露了半个太阳出来。太阳一出,方才那个异样的世界便急促的回归了正常。
那个虚无缥缈的塞外荒原,也不过是纪家后面的草场。
“常听人说烟云烟云,原来是这样的云,叫做烟云。”瑞峥仰头说道,“瞬息万变。”
锦绣听着,不知道怎样回答。她只是想,原来阴天这种天气,是很容易让人觉得诡异的。她沉溺在刚才的世界中,一个之前她从未到达过的世界,给了她一瞬息的时间去游览。
“释迦也好,老庄也罢,不过也是烟云,是一瞬息。我一直以为有信才活得轻松,但是,要信,也是不容易的。我这般嬉笑惯了的人很难虔诚。锦绣,你信什么?”
锦绣回神。不解的看了他一会儿,才隐约明白。
天涯太虚无,家族才是她的根。她冲他笑说,“我什么也不信,我只信我自己。”
瑞峥也笑了,站起来看着锦绣,然后伸出手:“我们回家。”
回家,他想他游戏人间数十年,是时候回家了。锦绣答应着,把手放在他手心里。她答应的那么轻易,他却觉得他这只手得来的真是不易,紧紧攥住了,生怕不见了。
你不去浪迹天涯,我只能回家了。
瑞峥牵着那只手往家里走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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