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一
天香到花园的时候，看到冯素贞背对她站在那棵巨大的月桂下，螓首微垂，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。天香心中一凛，连呼吸都停止了片刻。她下意识放轻脚步，努力控着自己呼吸，唯恐打扰了眼前这如谪仙一般的人。
冯素贞的心思已然不在此处。她掌中捧着杏儿收在案上的史记，指尖正捻着一页书页。冯绍民有状元之才，史记之类早已烂熟于胸。故而她虽然不看书页，脑中也已经将那页的文字自动回放了出来。冯素贞深吸口气，她强抑着身子不自觉的抖动，一点一点，将胸中的浊气吐出来。
这一页，她曾经从自己书房的那本史记上撕下，置于火上焚烧成灰。而那薄薄的一撮灰，也被自己一点一点擦拭干净，仿佛要将其中的内容，从自己的记忆中深深挖去。可她今日却是重新见到了这一页，在天香的案上。冯素贞不知天香是何时开始发现了这隐藏在文字中的人物，亦不知道她是否明了自己藏匿于面具后的真心。她只是突如其来的有些惶恐，就好像，她在自己心中置下了万千禁锢，而天香，偏偏找到了最薄弱的那一块木头。
“皇兄？”
天香心中亦是有些慌张。她走近以后，自然就看到了冯素贞捧在手中的物什。天香心中暗恼，应该叫杏儿将这劳什子的东西收去房内，怎么就忘记了呢。天香不自觉地转了转眼，也不知道这个状元公看出来什么没有。天香没由来的就感到有些害怕，那时候，他那般紧张，多半是怕自己窥破了他心中秘密。这半个月，自己将心中情意小心收好，才敢直面于他。他大概也是如此，不知是劝慰了自己多少次，才敢来公主府见她。若是，若是让他知道，自己窥破了他的秘密，他会不会恼怒之下，再也不见自己？天香越想越怕，呼唤的声音也就显得十分小心，若是稍加留心，甚至能察觉到其中的颤音。
幸好冯素贞意不在此，她急于掩饰自己的慌乱，也就没有察觉到天香的不寻常。冯素贞强挂了笑，回头看天香，“我看到有本书，就随便翻了翻。”冯素贞小心解释，她眼神虚晃，不敢去看天香的脸。
天香也是不敢去接冯素贞的视线。她轻声呵笑了一声，上前去抢冯素贞手里那本史记，然后把书攥在手里，歪着头，笑，“你还真是个状元脑袋，到我这里，什么都不干，净想着看书。”
幸好他/她没有看破。两人心头同时划过一句如释重负的声音。冯素贞悬着的心缓慢落下，她接了天香的话，冲天香拱手赔罪，道，“是我的不是，让皇妹笑话了。”
“无妨无妨。”天香摆摆手做大度的模样，另一只手却把那本史记攥得更紧。她转了个身，将那本书放回案上，又回身去拍冯素贞的肩膀，“嗳，吴王老兄，你会不会弹琴啊？”
她自然是会的。冯素贞不忍拂了天香的兴致，便点头说会。天香粲然一笑，就吩咐宫人置琴。
不肖一会，就看杏儿抱着琴麻溜地跑过来。天香睨她一眼，等杏儿把琴放好，又把那本史记塞到杏儿手里，说，“把这本书拿去书房。怪无聊的，一点都不好看。”
杏儿心头疑惑，这本书，公主不是连着看了半个月？但她心中腹诽，嘴上是不敢说的，只是连声应着好，拿着书跑了。
冯素贞看了眼杏儿的背影，眉头蹙起。她自然是不会相信天香说的一点都不好看，常翻的书会比别的书页面更深，页边也会有磨毛折叠。刚刚那本史记，显然是常常被人翻阅的。而被看的最频繁的，就是齐太公世家。冯素贞略闭了闭眼，她的视线扫过天香，就看到她脸上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。冯素贞瞬间便觉得一阵心悸，她心中有一些隐隐约约的猜测，让她止不住想问问天香。但还有一个威严的声音，压过了一切杂音，喊着她的名字。
“东方民。”那是父皇的声音，“记住你的身份。”
冯素贞稳了稳心神，她掀袍落座，将指置于琴上，抬头笑看天香，“皇妹想听什么？”
天香一阵恍惚，仿佛又回到无数个记忆中的午后。这个人，一人一琴，给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弹着，三载相思为故人。天香露了两个虎齿，她转了转眼，问，“皇兄可知惜花吟？”
“听过，但怕弹的不好，扰了皇妹雅兴。”冯素贞瞳色略黯了一黯，她不忍直接打破天香的幻念，但又不敢堂而皇之地承认，只好说了些虚话。
天香不恼，她拿甘蔗在冯素贞眼前晃了晃，说，“听说那是妙州冯素贞所做，写她与李兆廷的情谊。可惜，冯素贞死了，李兆廷又另娶她人。”天香顿了一顿，她自嘲一笑，才接着说，“以前我觉得这曲子好听，词也美，就缠着驸马一次次给我弹。可惜，不知道是不是这曲子沾染了冯小姐的怨气。以至于，我和驸马也散了。”天香声音越来越低，头也渐渐垂了下去。
冯素贞原本心中有愧，就盯着琴面不敢去看天香。等到最后，听到天香语中渐渐有了些哭腔，才猛然抬头，惊呼一声，“天香！”
天香抬头，冯素贞就看到她通红的双眼。“我没事，”天香的眼已经蓄不住泪，她透过泪雾看冯素贞朦胧的身影，唇角强行勾出一个笑， “我没事。只是突然想听，皇兄可否为我弹一曲。”
冯素贞看天香无声落下的两行泪，呼吸一滞。她不知自己亦是如天香一般红了眼，只是胡乱点头，说好。
喜欢新女驸马之迷梦请大家收藏：(www.q1wx.org)新女驸马之迷梦Q1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