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一次和郑芸女士联系，已经是九月末的事情了。两人在电话里本来还平静地聊天，不知道是哪一句触到了对方的逆鳞，便转而开始争吵起来。
他们之间的沟通十次有九次都是如此开场和结尾。上次吵架直接导致方嘉意十一国庆都没回家。方嘉意早上学两年，在进入大学后，终于迎来了他人生中的叛逆期。
可怄气是一码事，电话还是要接的。
“喂，妈。”
那头传来郑芸清冷的声音：“恩，这么久也不知道打个电话回家。”
方嘉意心里有点愧疚。爸妈在他初中时离的婚，方嘉意跟了妈，妹妹方嘉音则跟了爸爸。这么些年，郑芸也没有再婚的念头，一门心思扑在方嘉意和他的钢琴上。
“最近太忙了，我准备周末打给你的。”
他说完这句话，听筒里有挺长一段时间的沉默。
他和郑芸之间的关系一向挺不好的，就算是回了家也是三句话聊不到一块，五句话就要吵架。
方嘉意清了清嗓子，主动找话题：“周末还带学生上课呢？”
他妈妈是师范毕业的琵琶老师，自从方嘉意上大学，她有了空去培训中心教教课。
郑芸：“一星期就三堂课，不忙。”
母子两都有一种把天聊死的能力。方嘉意又不知道该说什么。他苦笑了下，等待那边的人开口。
“是不是要期中考了？”郑芸问。
“下个月。挺烦人的，学校乐团这边还有首大曲子在排练。”方嘉意难得和她多唠叨了几句，“要排肖二。指挥的学长要求还特别严格……”
郑芸听了只说道：“你肯定会弹好的。你还记得小时候那个朱老师，我前几天在培训班碰到她了，我提了提你以前的事情。”
方嘉意抓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的收紧。郑芸没注意他的沉默，继续说道：“那时她不肯教你贝多芬的曲子，说太难了小孩子弹不好。结果呢？你不仅弹得好，还用那首曲子拿了奖。”
她语调里淡淡的嘲讽，莫名的自信，逼着方嘉意飞快地打断了她。
方嘉意忍着气，说道：“不说她，妈你还有什么事儿吗？没有我要去洗澡了。”
郑芸安静了几秒，在方嘉意要挂掉电话时，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：“最近你们老师没推荐你去参加比赛吗？我查过了，德国不莱梅有个……”
“妈！”方嘉意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怒气。他往前走拉开阳台的门，隔绝开周行明显诧异的神情。
方嘉意想让自己说话的音调能低一些，他不想再和郑芸吵架，可刚刚郑芸的话像一根根刺，挑着他最脆弱的神经，还像蠕虫一般往里面挖掘。
一整天的疲惫和烦躁终于被点燃，方嘉意把累积许久的怒气通通发泄在这通电话里：“能不能不要张口闭口就是比赛？你还以为大家水平都和小时候一样次？妈，你能不能稍微理智一点？我在这里并不是最好的，我永远都不是最好的那个！”
方嘉意在自己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掐断了电话。
如果说来S音院之前，他还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钢琴家想法。那么经过一年多的折磨，他可以确定，自己不是那块料。
更为难过的是，他连喜不喜欢钢琴，想不想继续弹下去，都是个未知数。
可是他不弹琴又能干什么呢？
他什么都不会。因为自小郑芸对他过度的保护欲，在生活上更如一个白痴一般。
除了钢琴，他什么都没法做。
困扰了方嘉意很长时间的问题又被摆到了台面上。他如同走进了一个死循环里，对未知的恐惧让他迟迟不敢踏出第一步。
方嘉意木然地靠在阳台的栏杆上。一动不动，直到又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。
方嘉意没看来电人就接了。他嗓子有些哑，透着强烈的不好惹：“喂？”
那头没声音。方嘉意皱眉，语气更差：“谁啊？莫名其妙。”
终于，手机里传出一个很细的女声：“脾气这么差谁惹你了啊？”
方嘉意几乎一下子收敛了全身的戾气，表情都柔和了下来。
是方嘉音。
方嘉音的声音非常小，像蚊子哼哼：“压力太大了啊？没事没事，你想想我一个高三生才叫惨呢……”
方嘉意听她说好久只听见了前几句，他打断她：“你手机有问题？怎么一阵杂音？听都听不清。”
方嘉音勉强提高点音量：“我借我室友的山寨机。而且我还得防着宿管阿姨突然袭击。”
方嘉意习惯性用指尖敲着栏杆：“你的手机上哪去了？”
方嘉音哽了下，心想：这人抓重点的能力还真是强，硬着头皮不好意思地解释道：“就……就前几天，被老师发现暂时没收……”
方嘉意哼了声：“告诉爸没有？”
“我哪敢啊。”
方嘉意想了想：“那我给你买一个寄到学校去？”
“别！我写份检讨上去，看看能不能要回来。”方嘉音最怕哥哥给她花钱。本来钢琴就是个烧钱的差事，他们家不是大富大贵，平时最好能省则省。
方嘉意一向尊重妹妹的意见，岔开了话：“打电话来什么事儿啊？”
“没事不能找你？”方嘉音笑得有些刻意，“我能找你的事可多了。比如说我国庆找你玩儿，跟你说让你赶紧给我找个小嫂子，现在情况怎么样？我也能给你参谋参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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